兩刻鐘後,許七安踏出浩氣樓,站在樓底,閉目凝神片刻,毅然離開。
離開衙門,騎乘小母馬,沿著寬敞到難以想像的內城主幹道,快馬加鞭的奔向刑部衙門。
主幹道寬一百多米,直達皇城,是皇帝出行時走的路。這種寬度主要是為了防止刺客埋伏在路邊,一旦遭遇冷箭和刺殺,如此寬敞的道路便能為禁軍提供充足的緩衝時間。
不多時,抵達刑部衙門。
許七安遠遠的看見許二叔的身影,他披甲持銳,應該是巡街的時候收到消息,便立刻趕來。
許二叔被刑部衙門的守衛,攔在大門外。
兩名守衛大聲呵斥,其中一位伸手猛推了許二叔一下,他也不敢還手,踉蹌後退。
「怎麼,一個小小的御刀衛百戶,敢強闖刑部衙門?」一名守衛指著許平志的鼻子罵,再不滾別怪老子動粗。
練氣境的許平志硬忍著,憋屈的握緊拳頭,沉聲道:「我是許新年父親,我有權力探監。」
另一位守衛嘲諷道:「科舉舞弊重犯,不得探視,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。你這個不識字的匹夫,懂個球。」
許平志確實不知道,科舉舞弊相關的案子離他過於遙遠,接觸不到。
「那你們還問我要三十兩?」許平志眉毛揚起,怒火如沸。
「就坑你怎麼了,這裡是刑部衙門,你還敢動手不成。你動一個試試。」守衛冷笑道。
「嗬…..tui。」
另一位更乾脆,一口唾沫吐向許平志。
許平志急忙避開。
兩名守衛猖狂大笑。
「呼…….」
許二叔緩緩吐出一口氣,看了眼衙門裡走出來的兩列士卒,顯然,只要他敢在刑部衙門口鬧事,今兒就吃不了兜著走。
白白把把柄送到人家手裡。
「滾!」
守衛睥睨著,呵斥道。
噠噠噠…….突然,急促的馬蹄聲傳來,循聲看去,一匹矯健的駿馬疾沖而來,悍然衝撞刑部衙門。
撞向橫眉豎目的兩名守衛。
砰!
其中一位守衛避之不及,被小母馬撞中胸口,重重摔飛出去,掙扎了片刻,緩緩倒地,受傷不能再起。
竟然真有人敢在刑部衙門口行兇?
「寧宴。」
許平志見到侄兒,如釋重負。
「鏘…..」拔刀聲連成一片,衙門裡的守衛聽到動靜,紛紛持刀奔出,要把敢在刑部衙門鬧事的傢伙千刀萬剮。
可他們看清馬背高坐的銀鑼是許七安後,一個個啞火了。
為首的守衛收回刀,抱拳沉聲道:「許大人,這裡是刑部衙門。您要知道,衝撞刑部,打傷守衛,輕則入獄、流放,重則斬首。」
許七安不理,翻身下馬,一腳踹翻那名腿腳利索,避開小母馬衝撞的守衛。
「哎呦…….」那守衛慘叫一聲,翻滾在地。
許七安摘下腰後的佩刀,拎在手裡就是一頓抽打,刀鞘抽打皮肉發出的悶聲,讓人心驚肉跳。
守衛慘叫連連。
「許大人!」
「叫我子爵大人。」
守衛頭目噎了一下,假裝沒聽見,大喝道:「你真當刑部沒有高手,真不怕陛下降罪,不怕大奉律法嗎。」
「你儘管放馬過來,這點破事擺不平,我許七安在京城就白混了。」許七安冷笑一聲,揮舞刀鞘繼續抽打。
那守衛最開始還能躲避,或抬手抵擋,抽了十幾下後,雙眼開始翻白,奄奄一息。
守衛頭目咬緊牙關,握刀的手背青筋綻跳,卻不敢真的與狂妄銀鑼動手。
當日鬥法的景象歷歷在目,許七安的聲勢還沒散去,這個節骨眼上,等閑人不敢與他硬碰硬。
最關鍵的是,此人有免死金牌護身,縱然在刑部衙門口大殺一通,最後也不過是罷官革職,性命無憂。
見守衛還剩一口氣,許七安罷手,把佩刀掛回後腰,淡淡道:「三十兩銀子,就當是兩位請大夫的診金,以及湯藥費。」
出完氣,他盯著守衛頭目,道:「進去通傳,我要見許新年。」
聞言,侍衛頭目沒有拒絕,也沒回應,用眼神示意手下把兩名傷者抬進衙門治療,深深看了眼許七安,退回了衙門內部。
俄頃,侍衛頭目返回,道:「孫尚書有請。」
許七安把韁繩栓在衙門口的石獅子上,回頭招呼:「二叔,我們一起進去。」
許平志沉默的跟上,兩人進了衙門,穿過前院、迴廊,許二叔張了張嘴,想說點什麼,但選擇了沉默。
守衛帶著叔侄倆進了偏廳,偏廳的主位上,坐著穿緋袍的孫尚書,臉色嚴肅,面無表情的等待著。
「見過孫尚書。」許七安抱拳。
孫尚書目不斜視,眼裡似乎沒有許七安,淡淡道:「少了兩個字。」
盯著孫尚書看了幾秒,許七安彎曲了脊椎,以下級面見上級的語氣,抱拳道:「卑職見過孫尚書。卑職想見一見許新年」
見到這一幕,許平志的眼睛突然有些發酸。
孫尚書露出滿意笑容,道:「科舉舞弊是大罪,家屬探視乃人之常情。」
突然,話鋒一轉:「不行。」
……許平志咬牙切齒。
說完,孫尚書不再看叔侄倆,端起了茶盞。在官場上,話說到一半,主人端茶卻不喝,代表著送客。
「不打擾孫尚書了。」許七安轉身離開。
望著叔侄倆的背影,孫尚書淡淡道:「院子里有幾根荊條,聽說許大人修成佛門金身,有沒有興趣試試。」
許七安頭也不回的走人。
許平志邊走出刑部衙門,邊罵道:「狗娘養的尚書,還想讓你背荊條請罪,老子就是拔刀砍了他,也不會答應。」
「二叔怎麼來的這麼快?」許七安問道。
「是你來的太慢了,我收到消息後,便立刻回家安撫你嬸嬸和玲月,結果完全沒用…….」許二叔頭疼道:
「就知道哭哭哭,唉,寧宴,這事兒如何是好?」
許平志雖是粗鄙的武夫,但國子監和雲鹿書院的「過節」,他是知道的。來的路上,努力分析了一波,覺得二郎入獄,十有八九和這事有關。
「這件事非常複雜,二叔你先回去,我還有事辦。」
許七安不想浪費時間,跨上小母馬,噠噠噠的順著街道跑遠。
他的腦海里,浮現魏淵的話:
第一步,你要阻止刑部屈打成招,府衙的陳府尹為官油滑,左右逢源,一旦此事坐實,他多半不願得罪孫尚書。
「孫尚書對我恨之入骨,科舉舞弊案正好給了他報復的機會,甚至,這就是他推動的。再不濟,也是參與者之一,想讓他善待二郎,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」
小母馬跑出一層細汗,氣喘吁吁,終於在外城一座院子停了下來。
「道長,道長,江湖救急………」
許七安推開院門,直奔裡屋,看見金蓮道長安詳的躺在床上,像是睡著了一般。
又,又上貓去了……..火急火燎的他,見到這一幕,嘴角忍不住抽搐。
有過上一次小母馬愛的後踹,以及有求於人的目的,許七安沒有用物理方式喚醒金蓮道長,坐在桌邊默默等待,三分鐘不到,門口出現一道纖細的影子。
「什麼事。」
金蓮道長蹲在門檻,聲音溫和平靜,似乎已經習慣這副模樣交談。
「我堂弟許新年被捲入科舉舞弊案………」
許七安簡單的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,而後說道:「道長,我需要你的幫助。」
橘貓琥珀色的瞳孔幽幽的凝望,震動空氣,說道:
「我對大奉官場了解不夠,無法給你提出有效建議,這件事你不該找我,魏淵才是政斗高手。如果政斗分品級的話,魏淵是二品。」
本來很焦急的許七安,聽到這個話題,忍不住接了下去:「只是二品?那誰是一品?」
橘貓笑呵呵道:「自然是元景帝,論帝王心術,元景帝已經登峰造極。魏淵和王貞文都有望政斗一品,但他們理念不合,政見不同。
「元景帝特意把兩頭猛虎放在朝堂上,自身真正的坐山觀虎鬥。」
有道理啊……..等等,你特么不是說對朝堂情況了解不多?許七安心裡罵著,嘴上則問:
「那道長覺得,政斗有超越品級的存在嗎?」
「當然有,」金蓮道長抬起爪子,舔了舔,說道:「政斗的最高境界,就是武力壓服一切,一言九鼎,無人敢違逆。每一任開國皇帝都是如此。」
道長好像漸漸被貓的習性影響了………果然,任何生物,其實是身體控制著大腦,身體分泌的激素決定了你要做的事………餓了要吃飯,困了要睡覺,渴了要喝水,金庫滿了要施捨給女香客,那麼問題來了,金蓮道長喜歡上雌貓還是上雌貓?
這時,橘貓嘆息一聲,放下爪子,幽幽道:
「你似乎很喜歡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。」
並反覆橫跳?許七安腦海下意識閃過這句話,然後連忙把話題轉回來,說道:「道長,我想請你幫個忙……..」
…………
順著京城外的運河,往南,在城郊十里處,有一片湖,煙波浩渺,兩岸青山環繞,湖中荷花成片,景色極為秀麗。
湖邊還有炊煙裊裊的農家,茶館和酒樓。
因為此地就在京郊,乘船便能達到,快捷方便,因此每年春季,便有無數乘船游湖的年輕公子和富家千金,甚是熱鬧。
一艘精巧的綉船停泊在岸邊,王思慕今天可謂是盛裝打扮,穿著時下流行的廣袖輕紗裙,花紋顏色與底色相同,既顯繁複精美,又低調內斂。
妝容精緻,梳著好看的髮髻,烏黑秀髮間點綴金釵玉簪,完全是按約會的標準來的。
可是一個時辰過去了,人家游湖遊了一個來回,王小姐的船還停在原地,心情就很不美麗。
「小姐,算了,咱們回去吧。」丫鬟小聲勸道:「許會元不會來了。」
「是不是你們消息沒送到?」王思慕不接受這個現實,輕輕瞪一眼丫鬟,試圖給許新年甩鍋。
「哪敢啊,肯定是送到了的。」丫鬟委屈道。
王思慕呆坐許久,明眸中難掩失落,輕聲道:「罷了,回去吧。」
「哎。」丫鬟輕快的應了一聲,小步離開船艙,去船尾通知船夫返航。
船夫們把錨從水裡拉上來,合力划動船槳,綉船徐徐行進,沿著運河返回京城。
回了京城碼頭,王思慕進入等候在路邊的馬車,吩咐道:「蘭兒,你現在即刻去許府,就說我要去找玲月小姐玩兒。
「我在這裡等半個時辰再出發。」
「小姐,這是為何啊。」丫鬟皺緊小眉頭。
「縱使他對我無意,我也要知道的明明白白。」王小姐非常攻。
…………
春闈會元許新年,因涉嫌舞弊,被刑部緝拿,押入大牢。
這則註定將震動整個京城的大案,從府衙和刑部流傳了出去,再通過六部,悄然蔓延整個京城官場。
再經幾日發酵,傳播,屆時就全民皆知了。
午休時,相熟的官員、吏員們聚在酒樓、茶館等地方,討論科舉舞弊案。
「我就知道,雲鹿書院的學子取得會元,朝堂諸公們會答應?這不就來了嗎。」
「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此事絕對沒那麼簡單,那許新年是許七安的堂弟,許七安是大奉詩魁,《行路難》此等佳作………要說沒貓膩,我是不信的。」
「屁話,這世間莫非就一個許七安會作詩?我們讀書人就不能靈光一現,妙手偶得?」
「行了,爭執這個沒有意義。許會元這次栽定了,不管有沒有舞弊,前途盡毀。我記得元景十二年,有過一起舞弊案,三名學子牽扯其中,案子查了兩年,最後倒是給放了,但名聲盡毀,學業荒廢。」
「元景二十年也發生過類似案子,不過那次是證據確鑿,涉案的學子和主考官都被陛下給斬了。」
「此案要是坐實,以許新年雲鹿書院學子的身份…….嘶,左思右想,毫無轉機的可能,你們說魏公會不會出手?」
「極有可能,那許七安是魏公的心腹,必定求魏公出手。」
「那魏公要是束手旁觀呢?」
「魏公不出手,那還有誰能救許會元,指望許七安那個武夫嗎?破案、殺敵,他或許是一把好手。官場上的門道,豈是區區武夫能琢磨透徹的。」
借宿在故友家中的楚元縝,午膳時間,也從衙門歸來的好友口中得知了此事。
三號陷入科舉舞弊案中了……..三號雖然絕頂聰明,但云鹿書院和國子監的爭鬥屬不可逆的大勢,非聰明能彌補……..最好的結局就是革除功名,三號不能為官,這是朝廷的損失………
「我聽說此事是新任的右都御史上書彈劾而起,但估摸著,嗯,各黨派或旁觀,或暗中助力,許新年危矣。」好友說道。
楚元縝嘆口氣,沉聲道:「我便是厭倦了黨爭,才離開廟堂。自古黨爭傷國力,帝王修道傷氣運。」
好友臉色大變:「元縝,慎言。」
「怕什麼,我早是一介白衣,逍遙自在。」楚元縝哂笑一聲,繼而嘆息:「我方才思考了許久,竟無法破局。除非魏淵下場廝殺,以許寧宴的潛力,魏淵應該會做出決定。
「不過,這或許正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。哎,還是無法破局。」
………..
皇宮。
德馨苑,穿著素色宮裙的懷慶坐在桌案後,朝屋內的侍衛長頷首:「本宮知道了,你退下吧。」
待侍衛長離開,懷慶起身,走到窗邊,蹙眉沉吟:「如果是我,我該如何破局?」
思考許久,搖頭嘆息。
然後,她突然又想,如果是許寧宴,他會怎麼做呢。
…………
內城一家酒樓,孫耀月訂了一個雅間,邀請國子監的同窗好友們飲酒,主要目的是分享一則即將震動京城儒林的大事。
「春闈的會元許新年,今晨被我爹派人緝拿了,據說是因為科舉舞弊,賄賂考官。」
「消息屬實?」國子監的學子震驚不已。
「自然屬實,我親自去衙門確認過,問了我父親,雖然被他趕出衙門,但朱侍郎已經與我透露了。那許新年就在牢中,等待提審。」孫耀月掃視眾好友,得意洋洋的說。
孫耀月是孫尚書唯一的嫡子,學業頗為不錯,比大部分紈絝子弟要強,不過有個毛病,特別愛八卦。
對於雲鹿書院學子許新年高中會元,孫耀月既嫉妒又憤怒,而今他因科舉舞弊入獄,別提有多開心。
「那銀鑼許七安不當人子,仗著魏閹狗的庇護,在京城耀武揚威,寫詩辱罵我父親,真該千刀萬剮。」
孫耀月猛的一拍桌子,肆意大笑:「剮不了他,就剮他的堂弟。哈哈哈,喝酒喝酒。」
國子監學子們聽到這個消息,又詫異又解氣,就是嘛,春闈的會元讓一個雲鹿書院的學子得了去,他們這些國子監的讀書人,尊嚴何在?
肯定是舞弊,絕對是舞弊,不接受其他理由。
「孫兄,獨樂樂不如眾樂樂,此等大快人心的事,咱們要讓它廣為流傳才是啊。」
「有道理,就這麼辦,今晚教坊司見。」
酒足飯飽,孫耀月醉醺醺的離開酒樓,進了停在酒樓外的馬車,在扈從的攙扶中,爬上馬車。
真打算小睡片刻的他,看見墊著虎皮的軟塌上,蹲坐著一隻體態修長的橘貓,琥珀色的瞳孔,幽幽的望著他。
沒有任何動靜,馬車繼續前行,車窗忽然敞開,躍出橘貓,它豎著尾巴,小貓步邁的極快,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。
…………
刑部。
孫尚書招來吏員,問道:「去獄中問問,許新年招供了沒有?」
吏員領命退走,幾分鐘後,返回復命:「尚書大人,那許新年骨頭硬的很,怎麼打都不肯招供。」
「那是打的不夠,」孫尚書冷哼一聲,道:「刑部酷刑多的是,給他一一嘗個遍,石頭也讓它開出花來,嗯,留口氣就行了。」
「是。」
吏員退下,前腳剛走,後腳就急惶惶的衝進來一人,做富家翁打扮,頭髮花白,過門檻的時候還給絆了一下。
「你來衙門作甚。」孫尚書皺眉問道。
此人正是孫府的管家,跟了孫尚書幾十年的老奴。
「老爺,大事不妙啊……..」老管家哭喪著臉,顫聲道:「少爺他,他不見了。」
「什麼叫少爺不見了?」
孫尚書臉色微變,起身走過來,盯著老管家,沉聲重複:「什麼叫少爺不見了!!」
「跟隨少爺外出的下人,不久前回府彙報,今日少爺在酒樓宴請同窗,吃過酒,進了馬車……..然後就不見了,馬車回了府才發現車裡根本沒有人。」
老管家抓耳撓腮,焦急中帶著茫然,小心翼翼道:「府上客卿說,許,許是老爺近期得罪了人?」
大奉官場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潛規則,政斗歸政斗,絕不禍及家人。倒不是道德底線有多高,而是你做初一,別人也可以做十五。
還會因此被視作不懂規矩,遭整個階層排斥。
這條潛規則的權威性很高,甚至朝廷也認同它,不明文規定出來是因為它上不得檯面。
但大奉有一條制度,任何官員,一旦入京為官,那麼父母或妻兒就得一同入京。
這條制度存在的意義在哪裡?
一條制度,為一個潛規則鋪路,可見這個潛規則的權威性有多高。
得罪了什麼人……..孫尚書喃喃自語,腦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現出許七安這個賤人。
「愚蠢!」
孫尚書大喝一聲,鬚髮戟張,怒不可遏,咆哮道:「自以為綁架我兒,便能讓本官屈服?黃毛小兒,自毀長城。
「我兒若有任何閃失,整個京城都沒你立錐之地。不,你全家都得死。」
怒吼之後,把桌案上的摺子統統掃落在地,茶杯「砰」的摔個粉碎,筆墨紙硯散落一地。
老管家噤若寒蟬,大氣不敢出,老爺為官多年,早已養成寵辱不驚的城府。
這般氣急敗壞的模樣,卻發生過兩次,前一次是那首極具羞辱性的詩,兩次都是因為這個叫許七安的黃毛小兒。
孫尚書突然提起官袍下擺,以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矯健身子,狂奔出屋子。
「老爺,您有什麼吩咐只管讓老奴去做……..」
老管家追出來,大聲說。
孫尚書置之不理,咆哮道:「來人,來人,速去監牢,不得動刑,不得動刑……..」
刑部衙門的天空,回蕩著孫尚書的「不得動刑」(破音)。
………….
一刻鐘後,此時,已經初步冷靜的孫尚書氣喘吁吁的返回堂內,接過老管家奉上的熱茶,喝了一大口。
「黃毛小兒,敢要挾本官,無知,愚蠢!」
罵完,孫尚書話鋒一轉,吩咐管家:「你即刻去一趟打更人衙門,讓那天殺的狗賊來見我。」
儘管對方壞了規矩,但孫尚書現在也硬氣不起來,能談當然最好,先保住嫡子無恙,再與姓許的狗賊秋後算賬。
管家點頭應是,轉身正要離開,便見一位守衛跨過門檻,抱拳道:「尚書大人,那許七安又來了。」
來的正好!
孫尚書雙眸射出精光,瞬間挺直腰桿:「讓他進來。」
俄頃,守衛帶著穿銀鑼差服的許七安入內,姓許的狗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,閑庭信步,不像上午求見時,沉著臉,壓抑怒氣。
而孫尚書此刻的表情,恰似那時的許七安。
「我兒孫耀月在何處,許七安,速速放他歸家,本官可以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。」孫尚書目不斜視,好似眼裡根本沒有許七安。
「什麼意思?本官聽不懂啊。」
許七安一臉無辜,想了想,忽然臉色大變:「好啊,孫尚書不但冤枉我堂弟科舉舞弊,竟連我也想栽贓陷害,世間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人。」
「你……..」
孫尚書終於移動目光,死死盯著許七安,他沒開口,而是揮退了堂內的吏員。而後,一字一句道:
「本官念你年輕,不懂規矩,願意給你一個機會。你若還想在京城官場待下去,就乖乖放人。」
許七安搖頭道:「孫尚書一定弄錯了,本官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」
頓了頓,他恍然大悟,關切道:「聽孫尚書話中的意思,難怪貴公子出事了?遭賊人綁架?你跟我說啊,我這人最急公好義,破案無人能及。只要孫尚書開口,我保證,一天之內,就能將他給你找回來。」
跟我裝傻……..孫尚書怒從心頭起,惡狠狠道:「許七安,別忘了你也有家人。」
許七安嘆口氣,面露哀色:「尚書大人,您對我看來不了解。我自幼父母雙亡,二叔將我養大。
「然,嬸嬸欺我辱我,百般羞辱,十五歲時,便將我趕出家門,讓我住了狗窩。可惜我沒有一個十萬軍隊簇擁,並且會歪嘴的父親…….」
「許七安!」孫尚書怒喝著打斷,盯著他看了許久,低聲道:
「你究竟想如何?科舉舞弊案是陛下要查,刑部與府衙主審,滿朝文武盯著,非我一人說了算。你若想以我兒為要挾,本官只能同你魚死網破。別天真了!」
這年頭啊,誰更橫誰就能佔便宜……..堂弟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如兒子的,我能「狠心」,他卻不行………許七安眯了眯眼,走到孫尚書面前,附耳低語:
「我只有一個要求,許新年入獄期間,不得動刑,別想屈打成招。他少一根手指,我便斷你兒一根手指,他身上有多少傷口,我就在你兒身上留多少傷口。
「科舉舞弊案結束後,不管許新年能不能脫罪,我都依言放你兒子。」
「許七安……..」
孫尚書正要呵斥,許七安忽然黑化,臉色猙獰,厲聲道:「叫我子爵大人。」
……..孫尚書服軟了,沉聲道:「子爵大人,我憑什麼信你。」
許七安緩步走到桌邊,拾起一塊糕點吃起來,淡淡道:
「孫尚書有的選嗎?信或不信,你都要依照我的意思去辦。除非你不想要嫡子。我沒讓你幫許新年脫罪,只是要你別做多餘的事。這件事不難。」
他走到孫尚書面前,在那身緋袍上擦了擦,沉聲道:「真如你所言,我也有家人。」
這一步,是魏淵教他的,但辦法和計劃,是他自己想的,魏淵沒有出主意。
什麼都不做,寄希望對手心懷仁慈,那隻能是痴人說夢,今早在刑部遭遇的戲耍和冷遇就是正好的證明。
想要擊倒敵人,就要抓住對方的弱點。
而大部分的弱點,就是骨肉至親。不過,禍及家人是大忌,其中的尺度,許七安要自己去斟酌和把控。
所以,他沒異想天開的認為,僅憑一個孫耀月就能救二郎脫身。只拿孫耀月與孫尚書做筆交易,這樣一來,難度就大大降低,性質也輕一些。
至於孫尚書不同意,非要對許二郎用刑,那許七安也說到做到。甚至讓孫尚書白髮人送黑髮人。
目前為止,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,歸功於尺度把握的好。
孫尚書吐出一口氣:「本官信你一回,我不會對許二郎用刑,也希望我兒回府是,也是全須全尾,安然無恙,否則,後果自負。」
「這是自然。」許七安哼道。
「不過我對你也不放心,我要去見一見許新年。你讓人安排一下。」
說著,他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到門口,突然回身,笑道:「對了,子爵大人……..叫的不錯。」
孫尚書臉色陰沉,氣的鬍鬚發抖。
………….
「嘩啦啦…….」
鎖鏈滑動的聲音里,獄卒打開了通往大牢的門,潮濕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在獄卒的帶領下,許七安走過昏暗的通道,來到關押許新年的牢房前。
許新年閉著眼睛,背靠著牆壁休憩,他穿著獄服,臉色蒼白,身上血跡斑斑。
見到小老弟凄慘模樣,許七安臉色徒然一沉,終究是來晚了一步,二郎在獄中吃了些苦頭。
他低估了孫尚書迫不及待報復自己的決心。
許七安輕聲道:「二郎,二郎……..」
許二郎愣了愣,懷疑自己聽錯了,愕然睜開眼睛。
…………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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